【军训脑洞】他们

  又是一届高一新生的军训,他们一个是二营长,一个是十七连长,全体集合时两人总是遥遥地相望一眼又错开眼神,开营第四天了,他们之间的交流除了汇报工作已无其他。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这样,工作时一个身为营长专心致志折磨学员,一个作为连长最大的乐趣就是逗逗班上的学生,好像两个人什么交集也没有,实则每次眼神相撞的时候心里都是抓心挠肺地想;工作告一段落了就避开所有人晃悠出去勾肩搭背地瞎逛,找个没人经过的地方贪婪地嗅对方身上让自己想了多少天的味道,什么颜色的话都窸窸窣窣地往外冒,不过大多是连长说,另一个端着营长架子安静沉默地听,回应也限于用手撸过对方晒得黝黑发亮的后颈,听得兴起是也会胡乱揉一通对方脑袋顶上硬硬的发茬,等时间晚了才卡着门禁时间一人拎一打啤酒钻回宿舍。
  十七连长姓陈名学,刚从国防科大毕业就来了这里,大家习惯叫他“小陈”,唯独二营长第一次开口叫他就是一个单字“学”,有时候没注意说成方言后面又会多一个儿化音,后来就“学儿”“学儿”地喊下来,到现在是第三年,始终没改过口。而他从来到这里开始二营长就一直是二营长,于是此后这三年无论在营地在家在路上,甚至他俩滚上床的那一次,陈学也是一口一个“营长”叫得无比欢脱顺口,顺口到他都快忘了对方也是有名字的——姓杨,名鹏。
  一般来说,杨鹏为了避嫌很少来陈学带的连晃悠——当然他也很少去别的连,只是来“陈教官”的连队来得更少些——但这一次陈学从寝室出来准备整理队伍把这群“祖国未来民族希望”从正午当空的太阳下赶到多功能教室看电影时,他却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沾着汗水的脸。
  按下刹那间变了节奏的心跳,陈学轻车熟路地钻到队伍的最前方,“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喊得一气呵成,与此同时二营长就用一种压马路的姿势蹲在他后方的绿化带边缘,被笼罩在他可以挡出的阴影里。
  随后陈学跑到队伍最后找副连交代了几句,赶紧又跑回来,宽大的军装长裤包裹着他两条遒劲的腿。杨鹏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眼睛却一直追随着对方身着迷彩服的瘦削身影,一直到这两条漂亮的长腿停在自己面前,胶制的后跟重重磕在一起给他来了个完美的立正,杨鹏这才施施然抬头,眯着眼睛打量对方,却只看清十七连长脸上那滴从脸颊滑到下颚最终轻巧坠落的汗珠。
  朝身侧偏了偏头,杨鹏示意对方到自己身边来。
  陈学乐呵呵地装模作样敬了个礼答了声“是”,原地一个旋身向后轻巧地一跃,双膝一屈也蹲了下来,双手没精打采地垂在双腿间,细细狭狭的眼睛半眯着,薄薄的暗红色的唇勾着心满意足的笑。
  杨鹏看了一眼,忍着没去揪对方的动作,只是默默地移开眼,去看面前同样没精打采的军训学员,觉得虽然学儿无论训练还是别的时候都显得精力无限,骨子里到底还是懒散的,尤其蹲着的时候——像只懒洋洋晒太阳的大型拉布拉多。
  可他不搭理某只大型犬,对方却要来招惹他。
  “唉营长,你今儿怎么有兴致来咱们连视察啊?蹲得这么低调,微服私访么!”陈学膝盖一偏撞了撞对方肌肉结实的大腿,明显感觉到对方被碰到的肌肉紧绷了一瞬间,嘴唇弯起的弧度更大。
  杨鹏瞥他一眼,闷闷地吐出四个字:“兴师问罪。”
  “呦呵!啥罪啊?”陈学挑眉——这语气,一准是被逗着实处了。
  “今儿早上跑操就数你们连口号声最小,一个个中气不足的样儿。”
  杨鹏的眉骨以前受过伤,留了道小疤,近看戾气得很,但陈学不怕,他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去舔着条疤逗对方,现在行动不能,就用眼神过干瘾,嘴上还不停:“这跟我有啥关系?你就为了这个来的?”潜台词——说实话吧营长哥哥,你不就是想来见见我呗!
  杨鹏被他看得伤疤处有些烧,但面上不动,只轻哼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
  “啥叫我‘不正’?”陈学快速地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我说你也别指望着他们‘大’到哪去,说到底一帮子小兔崽子呢么!”
  杨鹏伸手捏了一把对方后颈,摸到一手汗又皱着眉擦到对方衣摆上,觉得刚刚感受到的温度是在烫人,想训话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说什么呢你,开荤也分点场合。”
  “我哪不分场合!”正好学生正从身边过,陈学顺势往二营长身边凑,杨鹏就觉得一大团火源快挨到了自己身上,“反正没人听见,况且哪怕是小兔崽子也迟早要学会说的,听听有啥?”
  杨鹏被气乐了,嘴一咧呲出一口白牙:“你也真是不怕教坏人家。”
  陈学也回敬他一口白牙:“你看你老人家跟不上时代了吧!现在的小屁孩懂的多着呢!”
  杨鹏见对方有愈贴愈近的趋势,赶紧往后撤了一点,皱着眉拦住他:“陈学!别贴这么近,热。”
  他叫他的全名,说明他是真的生气了。
  陈学不动了,脸上的笑也渐渐熄下去,眼神一瞬间有点复杂。杨鹏看他几秒,到底是没撑住移开了目光,抬起的胳膊也放了下去,重新搭回腿上。顷刻间两人都没了动作。
  有连队开始指挥入场,这时候杨鹏本该去多功能教室门口组织,但他没动,陈学也没提醒,就这么蹲到连队几乎入场完毕两人才跟在最后一支队伍后面一前一后地走进去。
  杨鹏在前,陈学一如既往落后半步。
  两人走到教室的角落里坐下,在这里大家皆是摩肩接踵,他们的肩膀无可避免的挨在了一起。电影已经开演,而陈学的眼神却一直落在两人紧紧相贴宛如依偎的肩膀上,咬着口腔的内壁什么也不说。
  杨鹏余光看着小连长的脸颊一下下地动,知道他在闹别扭,想了想,叹了口气,还是把身体向后靠了一点,原本与对方相贴的手臂从后方搂住了陈学的肩膀,入手是男子哪怕覆盖着衣物依旧刚硬的肩,偏薄,但可靠。
  “我没别的意思。”杨鹏斟酌了一下字句,“就是怕影响不好。”
  陈学在电影的一片枪声中把脖子枕在对方比自己结实得多的胳膊上,光打在脸上忽明忽暗的,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不说我也知道——同性恋么——就不该摆在台面上的,怕是会有别人在你背后嚼舌根。”
  “我怕的不是这个。”杨鹏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对方靠得舒服点,“我怕他们疏远你……你刚来没几年,根还没扎稳呢。”
  此时电影里又是一连串的枪声爆破声,陈学看所有人都在看电影,把头凑近了和对方讲话,彼此的呼吸都混杂着水汽喷到对方脸上,又热又撩人,但两人心中的弦还是绷紧的,都怕有人突然回头看到这一幕,怕坏了对方的名声,但又不想放开,因为他们都知道,有些事情,到了必须说清楚的时候了,以后再想找一个背景气氛心境都合适的时机,实在太难。
  “人是群体动物,我们不可能为了感情而脱离这个群体。”杨鹏按了按陈学的嘴角示意他闭上嘴听自己说,“纵然我们并不怕别人的非议,但是我们除了感情也需要正常的生活。我们已经剥夺了对方结婚生子的可能,不该再随心所欲地剥夺对方正常的人际关系。我们之间的关系该称作恋人,但除此以外,我们不能扮演彼此生活中的全部,一个人还需要家人朋友需要社会的认可,否则就会活得很难受。”
  “我们这样的感情,在社会的认知上是畸形的,不合伦常不该被认同的。你觉得我这是在妥协,你总是问我为什么不敢面对,现在我就告诉你——我是在妥协,但是我并没有不敢面对——妥协就是我的面对,这是我能想到的,能不干扰我们正常人际交往社会生活的最好办法。”
  “学儿,你要明白,我的妥协不代表懦弱,不代表我不在意甚至想逃避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只是不想带着你和社会价值体系对撞得头破血流。有没有这份感情,我们的生活都要这样过下去——不挑战社会主流地,按部就班地过——当所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你,一年两年你受得了,但是我不想你受一辈子。性向不是一种荣誉,不需要我们标榜。我们只要知道我们是什么,要什么,最终又得到了什么要抓牢什么——这就够了。”
  “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希望我们不是恋人,而是伴侣——我们是要一起走一生的。”
  “学儿,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陈学两眼死盯着大荧幕不说话,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不咬内颊了,颧骨下方两抹陷下去的阴影,一对漆黑的剑眉,整张脸显得凌厉又倔强。
  但杨鹏知道,他听进去了,整个人格外温驯地靠在他的怀里。
  良久,陈学转过头,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和他对视,眼里刚硬的光一点点温和下来,开口时声音沙沙的:“我都快忘了还没问出来你今天怎么有兴致突然来我这儿。”
  杨鹏彻底松了口气——这么些年过来,陈学岔开话题,那就是示弱了:“我今天中午接到我妈电话,说我爸生日要到了,让我到时候回家给他庆生。”
  陈学不说话等对方继续说,他知道杨鹏早一个月前就张罗着这事,礼物都备好了,还是自己和他一起去挑的。所以这并不是重头戏。
  “她说——让我到时候和我爸部队里一同僚的女儿吃餐饭……”说到这里,他明显感到对方身体一僵,赶紧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我没答应,放心吧……而且,我告诉她我有恋人了。”
  陈学猛的挣脱肩膀上的手,死盯着对方的眼睛亮的吓人,一字一顿地确定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你,出,柜,了?”
  杨鹏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坚定而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陈学呆坐在那里缓不过神来,杨鹏却已经继续说下去:“我妈她问我是谁,我说是上次过年时我带回家的那个。她没说话,过了很久告诉我让我这次把你带过去给她再看看。”
  去年春节陈学的父母赶潮流出国旅游,陈学没跟去,杨鹏当时正好动了把他介绍给自己父母的心思,便将他接到自己家过年,让陈学和自己父母打好关系。陈学也是个会审时度势的,机灵着,把杨鹏父母哄得开开心心。本想着这样再拖一两年再和父母摊牌,但计划是在赶不上变化。
  杨鹏有些无奈,而陈学恰好看出了这份无奈,吭哧吭哧地笑起来:“你怎么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你老公我这么见不得人啊!”
  杨鹏被呼了一脸热气,但脑后就是墙壁,脸侧是学生摆好的班牌班旗,实在无处可躲,眯着眼睛和他杠:“你说谁是谁老公?”
  陈学凑过去暧昧地朝对方耳根呼一口气,坏笑:“谁在上边谁就是老公喽!”
  “就你这小身板,那是我让着你。”杨鹏说罢还特意叮嘱,“你到时候在我家嘴巴放干净点,拣着好听的话说知道不?我爸妈到底是老一代的思想。”
  “……我知道。”陈学难得正经地保证,“那说到底也算我爸妈么。”
  杨鹏咧嘴一笑,抬手在陈学后脑上糊撸一把,极短的发茬手感倒还不错:“臭小子!”
  陈学把对方作恶的手揪下来,十指交握扣在自己膝盖上,掩藏在座椅的阴影里,除了他们谁也看不到。
  他们还会继续这样地过下去,在明亮可见的地方,他们是最要好的兄弟;在别人触及不到的地方,他们是心手相连的一体。

评论
 
 
 
 
 
 
 
 
 
© 秦枥阳 | Powered by LOFTER